正式回归精英班那天,白芸起了个大早。教室门没开，她就在宿舍楼里寻了块空地自己练起来。

她尝试了一下抬旁腿踢击铃鼓，虽说能完成，但是高度都没有到达她理想的状态。后踢就更拉胯了,她都没有办法踢到铃鼓。偶尔踢到一次,也十分勉强。

她强按着心头烦躁又练了一会儿。时间飞速流逝,很快,到了精英班开始的时候。

白芸不免有些忐忑,担心林风淡不满意她的状态。但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白芸吃完早饭，来到精英班的教室。比她早到的学生已经练上了,还有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女教师坐在钢琴前,正低着头看着键盘，似乎是在默默地背琴谱。

白芸知道这位是小朱老师，专门负责精英班的伴奏。早在白芸脚伤没好的时候,小朱老师就出现在了精英班里。

平时学生们只会在下午上舞蹈课时见到伴奏老师,早晚练和精英班需要音乐都是自带播放设备的。

上次白芸在精英班见到伴奏老师,还是排演艺术节团体舞时。学校惯常在大型活动中使用真人伴奏。像艺术节那样全校参与的活动,伴奏老师根本都不够用，舞校还临时从附近的南城音乐学院聘请大学生来帮忙。

现在,精英班正式进入冲刺阶段,林风淡也向校长申请了一位钢琴伴奏。虽然一位钢琴教师并不能将变奏音乐演绎得十分充分，但是林风淡认为有总比没有好。真人伴奏是舞剧的灵魂,有助于学生理解舞剧。

舞剧音乐的节奏通常要顾及舞步，不会特别快也不会特别难，对于伴奏老师的器乐技能要求也不会很高。邹校长批给精英班的伴奏老师小朱老师也是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年轻女孩，才来舞校不久,之前在学校里当伴奏和助理教师。几天的接触令白芸发现小朱老师似乎特别敬畏林风淡，不敢与林风淡有任何眼神接触，也不敢忤逆他的任何意思。

铃声响起，刚从外面赶回来的林风淡快步迈进教室，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

“愣着干什么。”林风淡脱了外套，冷漠的视线扫过面前的学生，“一个个跳给我看啊。按照你们比赛的顺序。”

大概也是因为比赛临近，林风淡又变成了艺术节前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脸上几乎不见笑颜。

报名一月洛桑赛的陆子岚打头阵，在小朱老师的伴奏中开始他的独舞。陆子岚准备的古典舞剧目是《海盗》里较有难度的变奏之一——人贩子变奏。这个变奏难度和名气都不及奴隶阿里的变奏，但是同样具有挑战性。

陆子岚跳完后林风淡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让他表演和葛柔的双人舞，依然是《海盗》里面的片段。

如今葛柔和陆子岚两人已经十分默契，眼神和手指的动作都格外同步。在白芸看来，这份默契给他们加了很多分。葛柔在陆子岚的引导下跳的更加奔放热烈，而刚劲的陆子岚因为葛柔的存在，跳出了更浪漫更舒缓的步伐。

表演完后，林风淡开始为陆子岚和葛柔的动作抠细节。包括他们没下到位的腰，没注意收好的脚背等。葛柔很认真地听着，但是陆子岚的面色却越来越不好。

“林老师，您为什么不点评我的独舞。”终于，陆子岚忍不住发问，“是跳的不好吗？”

林风淡本来正在和葛柔说双人舞的事，被他这么一打断，面孔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一点温柔顷刻间又消失不见。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烂。我都不想去回想。”林风淡漠然说话，音量不高，但每个字眼都如同千钧重锤，“几个空转，你都没做到位，节奏也是乱的一塌糊涂，完全没踩到点上。我平时说的话你是完全没听到心里去么？如果你要以这样的状态参加洛桑赛，那我建议你不要去丢学校的脸。”

陆子岚的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好看。他用力攥紧拳头，肩膀随着剧烈的吐息上下起伏着。

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这样的评价，被精挑细选送进精英班的学生没几个受得了。何况陆子岚又是那种格外不服输的人。

“我可是今年，这个班里唯一一个通过洛桑预选赛的。”陆子岚没有丝毫认错的态度，他梗着脖子，望着林风淡的眼里盛满不甘。

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小朱老师已经从琴凳上站了起来，担心这对师生会忽然发生冲突。

“通过预选赛并不是值得炫耀的荣誉。你这样跳到毕业，照样要考虑转行的问题。”林风淡冷漠说话，“如果你不好好改进，现在就可以考虑这个问题了。”

陆子岚徐徐吸气，闭了闭眼，瞪着林风淡，“如果你多花点时间在这个班里恐怕我也不会跳成这样。”他说完有意无意地看白芸一眼，然后愤怒地摔门离开。

白芸微微一惊，这还是第一次，她感觉到身为林风淡徒弟的自己遭受到了别人怒火的波及。

葛柔下意识地想要追出门去。但是小朱老师冲过去拦住了她，打算自己去追。

“都去干什么？课还要不要继续了？”林风淡冷冷说话。

葛柔有些无措地垂头立着。小朱老师咬一咬唇，只得回到钢琴前坐好。

“还有小朱老师，我说过很多遍，不要看学生动作，不要按他的节奏走按你的节奏走你是不明白吗！”林风淡走过去用力拍了一下钢琴。

小朱老师惊到一跳。“对……对不起。”小朱老师低头道歉，肩膀轻轻震颤，哭了起来。

“葛柔，下次和陆子岚配合时注意一下面部表情的控制，不要每次都那么紧张。”林风淡又叮嘱葛柔几句，深深吸气，揉了揉眉心，然后用一双带着杀气的眼睛看向其他学生，“下一个，尤金。”

白芸默然望着林风淡。时间紧迫，林风淡已经不想维持他的无害伪装了。他如同一只巨兽，龇牙咧嘴地俯视着整个教室的人。这让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尤金之后，就轮到她了。

小朱老师擦掉眼泪很快恢复了镇静，起手准备弹奏尤金的音乐。尤金准备参赛的古典曲目之一是《天鹅湖》里的王子独舞变奏。音乐轻快活泼，主要表达王子愉悦的心境。

与其他男子独舞一样，这段独舞里包含了许多技术性跳跃和空中动作。短短一分15秒的舞蹈，尤金跳的汗流浃背，一头浅色的发被汗水染的湿透。但是他的动作在白芸眼里无可挑剔，至少看起来比陆子岚养眼多了。

林风淡似乎也很满意，白芸注意到他的面色比之前缓和多了。“你的滞空时间还挺充分的。”林风淡想了想说话，“试着把cabriole从两次提升到三次吧。”

其他人纷纷转过头，望着尤金露出诧异的神情来。cabriole，一种空中击腿跳，是男芭蕾舞者惯常使用的经典炫技动作。

cabriole一次，是指在空中完成一次击腿，较为常见。cabriole两次，是指在跃上空中时做两次击腿，比一次更需要优秀的弹跳力和强健的腿部肌肉，但尚在“努力努力就可以做到”的范围内。而cabriole三次，就到了比拼天赋的程度了。跃到空中完成三次击腿，看起来无疑比二次辉煌许多，但是它对跃起的高度和滞空时长都有严苛的要求。

尤金把他一头湿透的头发捋到脑后，顺带露出茫然的神情：“这是要……怎么做？”

“苏维。你示范一下吧。”林风淡看向苏维。

苏维和白芸一样，是这些天回归精英班的。大概也是觉得他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林风淡在指点他变奏之外，还时不时拎他出来做示范。

被老师点名，苏维自然没有犹豫，他开始助跑，先在教室里做了两个大跳热身。然后白芸就和所有精英班同学一起，看着他带着征战四方的气魄自教室中央高高跃起，修长的双腿在空中轻盈击打，如同雄鹰振翅，毫不费力地完成了三次击腿。

他又做了一个三次击腿，然后接两个翻身跳，行云流水地完成了他的示范。

围观众人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回神，陆续鼓起掌来。

“不，我不行。”尤金果然摆手，“我挑战不了这种难度。”

“那你自己练的时候试试吧。”林风淡也不逼尤金，转头看向白芸，“白芸，你的铃鼓变奏准备的怎么样了。”

终于轮到她了。白芸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

这是第一次，她在林风淡面前表演爱斯梅拉达的铃鼓变奏。变奏里的每个动作她都已经熟记于心，但是，她并没有把握能好好完成。

她深深吸气，走到之前尤金站过的教室中央。她握着铃鼓立起足尖，比她想象的稳，是一个好的开始。

她轻呼一口气，用铃鼓轻轻叩击肩膀，伴随着音乐，开始逐渐激烈的舞蹈。接下来是第一个有难度的动作，自后踢击铃鼓。她身子后倾腿部发力，可是很遗憾，情况还是与练习时一样，她没能踢到铃鼓。

她不泄气，憋着劲继续。九次踢击倒是比她想象的顺利，高度也还不错。辛苦的练习，到底是没有辜负她。

变奏结束，白芸也收获了一片掌声。但是她能从林风淡的眼中看出，林风淡和她一样，并不是那么满意她刚才的表现。

“后踢再试一试。”林风淡这样要求。

白芸准备好后，一鼓作气抬起后腿踢向铃鼓。然后就听“砰”的一声异常响亮的声音响起。白芸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她低头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因为力气太大，她把铃鼓踹破了，足尖鞋也卡在铃鼓里。

教室顿时一片寂静。铃鼓本身没有多少钱，但毕竟是林风淡亲自送上门的，意义自然和普通铃鼓不一样。她一时不敢看林风淡的眼睛。

林风淡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苏维。你过来。”

然后林风淡也向白芸走来。白芸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一颗心率先在胸膛里打起鼓来。

林风淡抓着苏维的手摆在白芸头顶上方，铃鼓该在的位置下边一点，然后说话：“白芸，你要踢的比他的手高。”

白芸瞥了苏维的手一眼，眼神中闪烁着惊慌：“我会踢到他的。”

舞者的手和脚一样重要。没有谁能保证每一次跳起下落都平稳扎实，而如果摔倒，通常就需要靠手支撑缓冲，不然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林风淡面无表情地看着白芸，“如果你不想苏维受伤，就把你那洪水一样不受控制的力气收一收。来，准者好就踢。不要浪费剩下人的时间。”

白芸急促地喘息起来，感到空前的压力。她并不想要，自己的练习增加别人受伤的风险。

“没事，踢到就是几片止痛药的事。”苏维对白芸笑笑，“你不会不让我吃吧。”

“不要再开玩笑了。”白芸瞪他。

白芸的脑海里出现罕见的空白，她一时间不知做什么，动力腿迟迟抬不起来。